远山横黛

花繁似锦。

邹远清点着手下将士。她已经换上了戎装，一头漆黑长发束进小巧的银发冠里，肩头停着一只雀鹰，橙黄的眼睛紧盯着下方排列整齐的军士。于锋站在她身侧，右手扶着剑柄——孙哲平的葬花重剑，如今到了他的手里。

昨晚邹远从私库柜子最底下取出了剑匣，亲手将剑递到他手里。这把剑在孙哲平手里饮了十年鲜血，又在匣中度过十年黑暗，如今早已饥渴难耐。他弹一下剑锋，铮然作响，一股难以言说的契合弥漫在血液里。邹远在一旁瞧着，问道：“合适吗？”

“合适。”

于锋说着双手握剑，摆了架势回身一劈。邹远抄起长枪招架，被这股力量带得倒退两步，后背抵在库房墙上才止住去势。

他怕伤到邹远，匆忙收了力，邹远却是眉眼弯弯不以为意。最后是两人在门口空地拆了几百招，各自打得酣畅淋漓，席地而卧。邹远双手枕在头下，看着漫天星河流转，喃喃自语着，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。

她在太平盛世的美梦中沉沉入睡，等待迎接来日的战火纷飞。

二十年前，百花出蜀，名震天下。如今物是人非，时光流逝，不过弹指一挥间。

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转星移几度秋。

花飞草长，酒洌泉香。大军蜿蜒前行，好似群山挥手送别。邹远在马背上想，也许父母被迫离开这醉人土地时，眼中流淌着和她一样的眷恋。

“母妃！”

许妃深夜被宣入宫，来不及多说几句便上了马车。刘小别同高英杰只听说了太子妃遇刺，对其余的事一概不知，此刻府里没了主事的，一时间人心惶惶。直到过了五更，许妃才满面倦容地回了府。她遣退下人，叫了两个女儿进书房议事，才道：“轮回反了。”

“——什么？”

二女对视一眼，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。

她们在战火中长大，习惯了战争，却还不习惯看着曾经的盟友变成敌人。轮回铁骑向来以剽悍之名著称，军容整肃、军纪严明，屏障一样守护着渝关以北的大片土地。契丹想进中原，要接连突破轮回、长城和津门三道关卡。轮回铁骑兵强将勇，万里长城龙蟠虎踞，津门雄关金城汤池。这防线数十年间在契丹的冲击之下稳如泰山，却在轮回叛乱中直接灰飞烟灭。

没有清平盛世，没有长治久安，有的只是人心难测，祸起萧墙。

王杰希说这话的时候，高英杰还小。她只记得父亲和自己的生母邓侧妃举案齐眉，姐妹们友善和睦，从来都是十年如一日，永远简简单单一眼望得到头。就像草原的衰荣往复，年复一年。

真的年复一年吗？

当年坐在父王怀里的小女孩，如今也要学会独当一面。当年梨花树下悄悄握住她手的少年，已经能统率三军挥斥方遒。

花飞草长岁荏苒，斗转星移人难圆。

等她明白这些，她就该长大了。

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，已经两天了。”

“津门怎样了？”

“卢龙已经破了，下一个估计是春明。不过春明高城深池，倒是能顶上一阵子。”

许妃说完这些，才来得及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，看向两位年轻的王女：“现在云中守卫空虚，怕的是轮回直接绕过春明，从武城进中原。事不宜迟，我马上带小杰去娘子关驻守。小别原地待命，也打点好行李，随时可能开拔。”

刘小别忙答了声“是”，就起身要去收拾，高英杰却突然开口：“如果只是轮回叛乱，不会这样着急请母妃入宫吧。”

许妃微微一点头，眼底的赞赏不加掩饰：“没错。蓝雨起兵勤王，军队已经开到武昌了。”

刘小别大惊失色：“蓝雨来勤什么王？——不对，合浦亲王和王妃不是在京中吗，怎么又到了武昌？”

“合浦王府已经人去楼空了。”许妃看着刘小别愣怔神色补充道，“昨日晚间才发现的。”

刘小别倒退一步扶住桌子，一颗心如坠冰窖。

蓝雨明面上打着勤王的名号，实际做的恐与轮回无异。只怕前脚进了京，后脚就是皇族殉难、无一生还，合浦王半推半就坐了皇位。或者从哪扒拉出个孩子说是皇上或太子的遗孤，扶上皇位，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。

“这已经到云梦地界了，云梦王也没管吗？”

许妃却转头问高英杰：“云梦王府的那个小丫头，你有印象吗？”

高英杰“啊”了一声，一时间没搞清其间关系：“是说小戴吗？我记得她，只是好些年不见了。算来今年也该有十六七岁了。”

许妃道：“云梦势弱，的确是不敢拂合浦锋芒，只是如今也太安静了点。”

“蓝雨……”

刘小别想着前日夜里卢瀚文来访，只暗自懊悔当时没发现异常，白白让蓝雨占了先机。可是对着小世子那双尚显清澈稚嫩的双眼，连质疑都显得无凭无据。她知道自己一贯是剑比脑子快，平素最讨厌的便是揣测人情深浅。可事到如今才发觉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，任由他人哄骗。

高英杰不知姐姐心思，只是顺着许妃话语细细一思索，如梦初醒：“母妃的意思是，云梦……有意和合浦联姻？”

刘小别一愣：“那孩子才多大？”

话一出口她就知失言，慌忙闭了嘴。许妃恍若未闻，解释道：“云梦那地界易攻难守，又在腹地，联姻是早晚的事。越巂和寿春都没有世子，临江这位又做了太子妃，那就只有联姻合浦一条路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若是云梦合浦联姻，此时临江衰微、寿春势弱、越巂固守不出，长江以南将尽数落入合浦手中。等朝廷与轮回两败俱伤之时，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。就算不能改朝换代，也可以分庭抗礼、划江而治。

“先不说这些，眼前的事要紧。”许妃打断了姐妹二人的思绪，“如今朝中缺将，津门侯已经赶去井陉关驻守了。我们也该动身了，决不能折了王府的威名。”

高英杰应了一声便起身收拾行李，刘小别愣怔片刻也去打点兵甲。一时间王府上下齐齐行动起来，兵刃衣甲映着月光，照得整座王府亮如白昼。

不管夜里发生了多少事，太阳总归会升起来。

火焰纹样的旗帜迎着晨光飘在风里，军队的装束却一言难尽。除了正中卫队的衣甲还算整齐，其余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胡拼乱凑的。用方锐的话来说，怕是有点基业的山匪也不会这样狼狈。不过主帅不在意、军需官不在意、底下的将士更不在意，那一切也就无关紧要了。

“所以，为什么叫‘轮回铁骑’？”

陈果被簇拥在大军正中，眼底明晃晃挂着青色。皖南多山，兴欣大军便在这群山连绵之间颠簸了一整晚。最初苏沐橙怕她和罗辑不习惯急行军，特意备了辆马车。结果行不多久二人便被颠得七荤八素，只得下车骑马。陈果第一次随军出征，本就忐忑不安，何况这军队还是前两年刚练起来、不曾打过硬仗的新军，一整晚提心吊胆。结果是没遇见强盗山匪，倒把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。苏沐橙人在后军，叶修又带着亲卫巡视去了前军，此刻她身边只剩一个老魏，不得不没话找话打发时间。

魏琛在马背上摇摇晃晃，像是喝醉了酒：“意思是，看见他们，就可以直接轮回往生了。”

轮回铁骑常年驻守在渝关之外，与靺鞨骑兵隔着粟末水遥遥相望，每三五日就要亲切友好地接触一番。今天在南岸丢下几具盔甲，明日在北岸丢下几把长刀。兢兢业业，恪尽职守，坚持不懈，乐此不疲。轮回骑兵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交锋中千锤百炼，长刀上沾满敌人的鲜血，长矛上挑起敌人的头颅，熊熊烈火让敌人的粮草化为灰烬。粟末水底直到几百年后还能捞出生锈的兵刃，沉默地诉说着远去的烽烟。

如果说鲜卑骑兵是移动的屠刀，那轮回铁骑就是撕裂长空的金仆姑，如疾风如惊雷如振翅雄鹰，威名能一直传到东金山外。

精兵强将，跃马横戈。

连叶修都承认，单论军队战斗力，轮回铁骑是当之无愧的魁首。再加上勇武无双的周泽楷，长袖善舞的江波涛，后有方太妃宵衣旰食，前有孙翔冲锋陷阵，四下里铜墙铁壁，坚不可摧。

当日商议出兵之时，陈果还想着兴欣虽然百废待兴，但靠着叶修运筹帷幄料敌于千里之外，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。结果轮回甫一出关，便连克卢龙、渔阳，逼得白夫人退守春明，慌得陈果夜不能寐，总觉得是在让弟兄们送死。叶修苏沐橙轮番上阵，才总算勉强给人安抚住。然而这点恐慌就像是埋下了种子。她瞧着年轻的士兵们故作严肃的脸，瞧着猎猎生风的火焰纹旗帜，瞧着身前身后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映着晨光的盔甲——这一去，有多少人会就此埋骨他乡，多少人能回归故土，多少刀枪折断在血染的土地里，多少青丝一夜之间化为白发。

江南的柳丝还摇曳在回忆里，能不能教它抓住离人的手，让他们都能记得回家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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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回来了……

这一章写得实在很艰难，不然也不能卡这么久QAQ

而且写完了我发现我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啥东西……

彩蛋没想好，想好再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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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规矩，欢迎评论，热烈欢迎剧情讨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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